「72候」的前世今生

kitty8123

「东风解冻」 「雷乃发声」 「桐始华（huā）」 「反舌无声」……
在漫长的古代史中，汉语「气候」，所指的就是「24气72候」——年复一年的时节循环。
直到近代，西文Climate一词的传入，选用「气候」作为译文，汉语「气候」一词才有了今天的含义。
  
Climate，最早意思是不同纬度地带的天气现象/物理要素，源于古代地中海沿岸文明。
稍微了解该地区历史的都知道，历史上可是动不动就是“地跨欧亚非”，甚至北扩至法德，纬度跨度相对较大。
我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长期以来都是“北方”（准确的说是黄淮流域），纬度上的跨度，相对较小
而且由于青藏高原等的影响，北方内部气候差异也相对较小
（当然，跨过淮河或南岭的除外，但那一直不是文化中心，都是唯国都独尊）
从地中海沿岸向北不太远的距离，当地气候就跟地中海式“雨热不同期”气候相差迥异
  
换句话说，现代「气候」一词，兼有时间尺度（「时候」）和空间尺度（「地候」）的双重含义。
在东亚，更侧重于「时候」，在西亚-欧洲，更侧重于「地候」
  
而那72个名字，又是怎么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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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现存的文献，「东风解冻」等名字，最早见于《吕氏春秋》。
当然，吕不韦的时代还没有「24节气」的概念。
   
《吕氏春秋·仲春纪》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夾鐘。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李華。蒼庚鳴。鷹化為鳩。天子居青陽太廟，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旂，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䟽以達。
是月也，安萌牙，養幼少，存諸孤……
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禖……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開戶始出……

  
可见，《吕》以月为单位记述，各候应名字之间也没有明确的「5天间隔」，各段分述，而且每个月的候应数量不等。
  
比如「季春」「季夏」「孟秋」「孟冬」「季冬」这5个月，每月只有6个候应名字；
而「仲夏」「仲秋」「仲冬」3个月，候应名字多达10个。
全年12个月累计起来，候应名字共90个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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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90名字：

月	候应名字
孟春之月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候鴈北；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
仲春之月	始雨水；桃李華；倉庚鳴；鷹化為鳩；玄鳥至；日夜分；雷乃發聲；電；蟄蟲咸動，啟戶始出
季春之月	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萍始生；鳴鳩拂其羽；戴任降于桑
孟夏之月	螻蟈鳴；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農乃登麥；糜草死；麥秋至
仲夏之月	小暑至；螳蜋生；鵙始鳴；反舌無聲；農乃登黍；日長至；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
季夏之月	溫風始至；蟋蟀居壁；鷹乃學習；腐草化為螢；土潤溽暑；大雨時行
孟秋之月	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祭鳥；天地始肅；農乃登穀
仲秋之月	涼風生；候鴈來；玄鳥歸；群鳥養羞；日夜分；雷始收聲；蟄蟲坏戶；殺氣浸盛；陽氣始衰；水始涸
季秋之月	候鴈來賓；爵入大水為蛤；菊有黃華；豺則祭獸戮禽；霜始降；草木黃落；蟄蟲咸俯
孟冬之月	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為蜃；虹藏不見；天氣上騰，地氣下降；天地不通，閉塞而成冬
仲冬之月	冰益壯；地始坼；鶡鴠不鳴；虎始交；日短至；芸始生；荔挺出；蚯蚓結；糜角解；水泉動
季冬之月	鴈北鄉；鵲始巢；雉雊；雞乳；征鳥厲疾；水澤腹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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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始雨水」「霜始降」「日长至」等等，演变成了后世的「24节气」（「日长至」即后世的「夏至」）；
《吕》的其他段落中有一句「是月也，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这也许就是后世「四立」的名字来由。
  
到了汉代，终于形成了完整的24节气，并在汉武帝《太初历》中首次使用。定义为冬至点回归年的24等分（时间等分）
而从90名单中删减后的「72候」，只在某些著作中（如《逸周书·时训解》）开始出现，并未获得皇历的「认可」。
  
直到汉室灭亡，自北魏的《正光历》开始，删减后的「72候」才正式纳入皇历的编制内容，被历法家赋予了「冬至点回归年之1/72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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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皇历中的72候，最初并不是我们现在的样子，而是另一个版本。
  
从北魏《正光历》开始，到唐代《麟德历》以前
正式的皇历中，72候是这个样子的：

24气	初候	次候	末候
冬至	虎始交	芸始生	荔挺出
小寒	蚯蚓結	麋角解	水泉動
大寒	雁北向	鵲始巢	雉始雊
立春	鷄始乳	東風解凍	蟄蟲始振
雨水	魚上冰	獺祭魚	鴻雁來
驚蟄	始雨水	桃始華	倉庚鳴
春分	鷹化鳩	玄鳥至	雷始發聲
清明	電始見	蟄蟲咸動	蟄蟲啟戶
穀雨	桐始花	田鼠化為鴽	虹始見
立夏	萍始生	戴勝降於桑	螻蟈鳴
小滿	蚯蚓出	王瓜生	苦菜秀
芒種	靡草死	小暑至	螳蜋生
夏至	鵙始鳴	反舌無聲	鹿角解
小暑	蟬始鳴	半夏生	木槿榮
大暑	溫風至	蟋蟀居壁	鷹乃學習
立秋	腐草化螢	土潤溽暑	涼風至
處暑	白露降	寒蟬鳴	鷹祭鳥
白露	天地始肅	暴風至	鴻雁來
秋分	玄鳥歸	羣鳥養羞	雷始收聲
寒露	蟄蟲附戶	殺氣浸盛	陽氣始衰
霜降	水始涸	鴻雁來賓	雀入大水化為蛤
立冬	菊有黃華	豺祭獸	水始冰
小雪	地始凍	雉入大水化為蜃	虹藏不見
大雪	冰益壯	地始坼	鶡旦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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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北魏-隋的这种编排，唐代的一行和尚（天文历算学家）认为他们依据《易轨》所传，「不合经义」。
于是以此为理由，恢复了「周公的规矩」。（前文提到的《逸周书》，「传说」就是周公所编撰。）
  
但是，完整的24节气是秦-汉年间才出现，此前顶多只有两分两至四立。
而且先秦及以前的古历法，也粗糙得多，甚至一年分10个月而不是12个月。往周公附会，只能「呵呵」了。
  

24气	初候	次候	末候
冬至	蚯蚓结	麋角解	水泉动
小寒	雁北乡	鹊始巢	雉始鸲
大寒	鸡使乳	鹫鸟厉疾	水泽腹坚
立春	东风解冻	蛰虫始振	鱼上冰
雨水	獭祭鱼	鸿雁来（候雁北）	草木萌动
惊蛰	桃始华	仓庚鸣	鹰化为鸠
春分	玄鸟至	雷乃发声	使电
清明	萍始生	鸣鸠拂奇羽	戴胜降于桑
谷雨	桐始华	田鼠化为鴽	虹始见
立夏	蝼蝈鸣	蚯蚓出	王瓜生
小满	苦菜秀	靡草死	麦秋至
芒种	螳螂生	鵙始鸣	反舌无声
夏至	鹿角解	蜩始鸣	半夏生
小暑	温风至	蟋蟀居辟	鹰乃学习
大暑	腐草为蠲	土润溽暑	大雨时行
立秋	凉风至	白露降	寒蝉鸣
处暑	鹰乃祭鸟	天地始肃	禾乃登
白露	鸿雁来	玄鸟归	群鸟养羞
秋分	雷始收声	蛰虫培户	水始涸
寒露	鸿雁来宾	雀入大水为蛤	菊有黄华
霜降	豺乃祭兽	草木黄落	蛰虫咸俯
立冬	水始冰	地始冻	雉入大水为蜃
小雪	虹藏不见	天气上腾地气下降	闭塞而成冬
大雪	鹖旦不鸣	虎始交	荔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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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候名，在不同著作中会有不同的文字表述。
  
在早期72候中，仲秋之月「凉风生」被改名为「暴风至」，安排在白露次候。
仲春之月的「蛰虫咸动，启户始出」，更是被拆解成「蛰虫咸动」「蛰虫启户」兩個候。
《吕》中表述的「鸡乳」「电」，后世给加上了「始」字；孟秋之月的「农乃登谷」，后世72候将其改为「禾乃登」。
  
经过一行和尚的大幅修改（8世纪初）过后，72候名单和顺序，再也没有改动过。
直到300多年后，金国人把小满末候由原来的「小暑至」改为「麦秋至」，蒙元、大明、满清都沿用了这一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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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候的名字来自先秦，和现代汉语相差比较大。所以，不能望文生义，也不能按现代读音来念。
  
早期汉字没有「花」，用「华」表示「花」以及「开花」的含义，所以，「桃始华」「桐始华」的「华」字，应读作huā
同样的道理，「虹始见」「虹藏不见」的「见」，应该读xiàn（通「现」）
「雁北乡」的「乡」，要读作xiàng（通「向」）
  
「鹿角解」「麋角解」的「解」，要念hài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的原文中，「解」字紧接着「音骇」的注释：

夏至，五月中。《韻會》曰：夏，假也；至，極也；萬物于此皆假大而至極也。 鹿角解【音駭】。鹿，形小山獸也，屬陽，角支向前與黃牛一同；麋，形大澤獸也，屬陰，角支向後與水牛一同。夏至一陰生，感陰氣而鹿角解。解，角退落也。冬至一陽生，麋感陽氣而角解矣，是夏至陽之極，冬至陰之極也。

据《康熙字典》：

又《集韵》 《韵会》下买切《正韵》胡买切，〇音蟹。义同。又《增韵》物自解散也。

无独有偶
今山西省运城市解州镇，「xiè 州」「jiě 州」都不对（虽然字典里只收录这两个音）。
地名的原则是「名从主人」，当地人民自称「hài 州」，故此处读hài 。
尽管根据蜕角的含义，「理论上应该」读xiè。出于尊重原文，还是应该念hài
  
「蛰虫坏户」更为特殊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原文：

蟄蟲坏【音培】戶。淘瓦之泥曰坏，細泥也。按《禮記註》曰：坏益其蟄穴之戶，使通明處稍小，至寒甚乃墐塞之也。

《康熙字典》：

又《集韵》《韵会》《正韵》 蒲枚切，音裴。以土封罅隙也。《礼•月令》仲秋，蛰虫坏户。

故「蛰虫坏户」的「坏」，应读作péi
PS. 按照释义和读音，似乎是通「培」？
   
至于「天气ooo，地气ooo」那两个名字，严格的说不算「物候」。
简单的说，是古人对音乐的神格化所致——认为太阳在12中气的瞬间，可以无中生有地在管乐器中激起「地气」，而且把这「地气」说成「实体的气」，能把草灰吹动。明代对此有几场论争，这伪科学的说法被辩得体无完肤，从此衰落。
  
窃以为，72候应将其以及「闭塞而成冬」删掉，用「冰益壮」和「地始坼」取代。也更符合小寒-冬至期间的实际气候。
  
  
  
  
以上

li0627

感谢K管的整理。长见识了。
      
七十二候应中，有一部分确实是通假字，比如“华”、“见”、“坏”。但是“解（hai）”字的音义还真的是罕见